“鸡蛋、培根、蛋黄酱……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吗？”
博士旁若无人地大声自言自语，手舞足蹈地走在路上。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条，那是索菲列给他的采购清单。他说过塔迪斯里什么食材都有，可克雷格坚持不要——“谁知道那是火星翼龙蛋还是改良肉！我可不想让阿尔菲变成会发射激光的异能人。”
“哦他真的是那么说的吗？这太失礼了！翼龙蛋才不会让吃掉它的人发射激光，顶多长条尾巴罢了。说真的我当初为什么要给他分享记忆？”博士皱皱鼻子，不屑地嘟囔，“阿尔菲自己可是很想要条尾巴的，多酷。”已经是夜幕降临，他在路灯下哼着不知名的旋律踢踏起步伐，并留意自己是否只有一条影子。
博士有些累了。对于那种奔跑、逃亡、九死一生的日子，他有些疲倦了。纽约的事情过后，他开始窝在塔迪斯里，任凭她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漂流。他已经发觉自己也在害怕死亡，也早已知道尽头已在不远处。他是第十一任——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第十三任，这就是这段漫长旅程的终点了。当加里福瑞还存在的时候，最高议会允许年迈的、有杰出贡献的时间领主第十二次重生后，可以在宇宙中挑选一地隐居。他一向讨厌那些律法，却记得这条延续千万年、却鲜少有人真正遵循的习俗。那么我也安定下来吧，博士想，在这个小小的五等星球，像个人类那样老去。
他将塔迪斯停在克雷格家的阁楼，花了快一个小时向敏感多疑的模范爸爸解释自己真的不是为了赛博人或者寂静而来。然后他便受到了这个家庭的热情欢迎——“既然来了就再露一手吧！索菲和阿尔菲还没吃过你做的煎蛋呢！”“可咱家没有鸡蛋了啊？”于是他就这样被打发出来，像个人类一样，捏着购物清单走在去超市的路上。
“这样挺好的。”博士又开始自言自语，“帮他们照顾阿尔菲，做个保姆什么的——只要不带他们去别的地方，我想我不会把一切搞砸的。”他开始比划：“也许我能在塔迪斯里造个儿童乐园——原来似乎有一个？还是没有？我真的是老了。”
博士泄气地摆摆手，把脚下的一粒小石子踢远。再抬起头时，他猛地发现面前不远处立着一个类似于人类的身影轮廓。那个“人”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一动不动，从看不清五官的脸上传来压抑着的喘息声。
不妙。
直觉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什么人类。博士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去掏音速起子，却突然想起他出门前把它扔在了塔迪斯的控制台上。他谨慎地退后一步，那“人”却随之向前一步，走到了灯光里。博士看清它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深蓝色工装，没有什么头发的脑袋上布满皱纹，狭小的眼睛藏在皱纹里，嘴张的大大的露出尖利的牙齿。“原来是只维沃。”博士松了口气，他知道这种生物，在地球的角度说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外星人，只是某种生活在下水道里的低等生物罢了。偶尔会有几只窜上地面袭击人类，但全凭肉搏撕咬，战斗力还不如一只藏獒。他松了口气，没带起子或者对维沃喷雾无法去制服它，这个时候只需要——
“快跑！！”
博士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接着他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拽着奔跑起来。刚刚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他竟一时反应不过来。维沃一反常态地追了上来，那人拽着博士转过一个弯快速闪进一旁的小巷，那只低等生物便头也不回地略过他们朝前跑去。
“第三只了。他们平时就算会攻击人，也不会这么主动地追着别人跑啊？而且奔跑的速度也快了很多。”那个人侧身探头出去确认维沃已经跑远，接着转过身来看向博士，“你没事吧？”
博士盯着那张脸，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拽着他逃跑的那个人头发乱乱的，正瞪着一双大眼瞧他，小巷里灯光很暗，但是——就像人类常说的，那张脸化成灰博士也认得，因为……
那是他自己。
他面前带着些许疑惑看向他的那个人，是自己上一任重生的模样，第十任博士。
“你还好吗先生？”第十任伸手拍拍他的脸，“是被吓到了吗？”
“哦我、我还好，谢谢你。”十一任拼命在脑海里寻找，却始终无法调出这段记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踏进自己的时间线，难道自己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养个老吗？！他有些懊恼地撇撇嘴，“刚才那个维沃，你说是第三个了，是什么意思？”
十任微张着嘴愣愣看他，这表情傻傻的。十一任想，自己以前做这些表情的时候可没想过原来从外面看这么蠢。“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我是谁，或者那是什么。你知道那是维沃？”
我为什么要问，毕竟我就是你啊！十一任想要回复，但看着十任迷惑不解的表情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告诉他这真相，“我是个科幻迷，或者物理学家——生物学家什么的，呃、维沃这种东西我其实观察很久了，它们一定是外星人，要不然就是生化污染的牺牲品。哦对了，你是谁？”
这种乱七八糟的解释十任倒是很容易就信服了，毕竟他也不太了解人类，而这种程度的胡言乱语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他整整自己的领带，“我是博士。”
十一任点点头，却被对面那人期待的小眼神一通扫射。于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博士？什么博士？”
“就只是博士。”听到意料中问题的十任看起来很开心，“那个维沃就是外星人，不过不用担心，它一般不袭击人类。只是这星期接连发生了很多起维沃杀人案件，而且平时生性不太好斗的它看见人类逃跑一般不会去追，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凶猛。我计算了它的速度，比平时要快两倍。”他把亮着蓝光的音速起子在十一任眼前晃晃，“音速起子纪录，方便快捷。”
“哦，这真是——酷。”十一任语气夸张的赞扬，“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它，比如，你也许恰好有——反维沃喷雾？”
十任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从外面看依然很傻，“哦是的！你真聪明！”他晃晃另一只手里的瓶子，“我的确有反维沃喷雾。但是它不管用了。我想如果我能捉一只维沃然后给它做个体检就好了……”
十一任点点头，“或者你可以根据现有记载中它的身体构成研究一下什么药剂能即提高它的体能又让它产生抗药性，毕竟这应该不是什么心灵控制。现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博士。祝你成功。”他侧过身准备从小巷与十任中间挤过去，但却被过去的自己反应很快的伸出胳膊拦住。十任比十一任高一点，这让他显得很有压迫力。十一任想他应该是发觉了自己不是普通人类，于是认命的抬头，“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第十任小心地问着。
一时间有很多人的名字涌入脑海，太多太多以至于十一任无法分辨它们来自过去还是未来。他想从这些名字里挑出几个单词来，却条件反射地回答，“约翰史密斯。”
十任挑起眉毛。十一任觉得他真是个拙劣的演员，但十任却似乎没去注意这名字。他露出一副缺乏信心的表情，注视着十一的眼睛不确定地开口， “那，史密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和我一起解决这些维沃？”他把音速起子塞进口袋里，掏出一张空白的通灵纸在十一眼前晃晃，“火炬木外星文明研究所，这是我们管辖范围的案子。”
“你没有同伴吗？一般这种外勤任务，都会有两个人以上吧。”十一任试探地问他。
“我曾经有过同伴，有过很多很多，但后来，他们都……离开了。现在只有我……”十任放下胳膊，表情有点落寞，“不过你很聪明，不像其他人类。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不要一个人旅行。”
十一任知道那是谁说的。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的一切，包括已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已经失去的那些。他知道这是哪个阶段的自己——失去了多娜，得知自己即将死亡，漫无目的地游荡，就像他现在一样。他没法拒绝这样的自己，但他也明确知道踏入自己的时间线决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深深叹一口气，十一任推开他从巷子里走出去，“对不起，我没法和你一起。”
“也好……和我在一起的人，从来没什么好结果。”
十任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大步走远，没敢回头。

“绝不、绝不、绝不能回去找他。我知道那时候我自己确实很可怜，孤苦伶仃地走向自己的死亡，从没得到这世界任何奖赏。对、不就是失去了所有爱的人，然后孤独的去死吗？我现在不也是如此吗？不、我不会回头，我没觉得至少自己可以陪陪自己……”
十一任的脚步戛然而止，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转过身，“好吧。我就去陪陪自己而已。”他边走边给自己找理由，“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不会的……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个还解决不了吗？一定没事的，反正我们都要死了——”
他拐进之前那个黑洞洞的小巷，看到巷子深处塔迪斯顶部传来的灯光。
“嘿博士！博士！”十一任跑过去，咚咚地敲起门来。他抚摸着蓝色警亭还未重新上漆的、略显破旧的木质外壳，小声低语：“老姑娘，我只是想陪陪他，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老姑娘没有回答，但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十任年轻的脸从里面探出来，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的更大，“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面？”
“我刚才看见你进来了。小蓝盒子，真是科学怪人的风格。”十一任挥舞着双手，“别管那个了，我改主意了，我决定贡献我的智慧和你一起研究这个奇怪的外星物种，只是出于科学研究兴趣。”
“真的？”十任像个小孩一样笑起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他侧身把门打开的更大一些，回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那么就快来参观一下科学怪人的时间机器吧！”
十一任非常配合的走进去，主控室是熟悉的珊瑚主题，散发蓝色光芒的稳定器在中心安静有力地浮动。一些来自过去的情感碎片让十一任心里一暖，“喔，这可真美……”
“塔迪斯，时间与空间的相对维度，这个是40型。”十任自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十一任转过身正对上那对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于是无奈地说出那句烂熟于心的台词，“哇……它里面比外面大！”
“大家都这么说。”十任满足地笑了，他长腿一迈蹦上控制台前，“嘿，我帮你调出那些关于维沃的资料！”
“好。”
十一任冲老姑娘眨眨眼，倚在栏杆上看着十任的背影。他知道区区几个变种维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十任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罢了。感受到死亡将近，他就会变的脆弱，他们都会。但十任就在这时候转过身冲他微笑，他的眼里闪着光芒，瘦得像竹竿的胳膊撑着台子却看起来那么有活力，脸上那招牌式傻笑笑出满嘴白牙，就像对一切浑然不知。
“好啦！过来看看！”
他即将谢幕，十一任想，
而我亦没有未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