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儿的深夜碎碎念4

 照例天亮就转为自己可见。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仔细的整理一下手术的感受。具体是什么手术并不重要,其实就是摘除某些增生…什么的。
 胸口一大刀,缝了很多针。
 我清楚记得手术那天。清晨五点就有护士来抽血测体温。前一天晚上八点起就不能进食,穿好病号服坐在床上等待。医生来过护士来过,我自己签了同意手术的文件,然后我听到外面有人叫,40床出来,去手术了。走出病房路边停着一张窄小的床,穿白大褂的护工说自己躺上来。我就爬上去躺了下来。他用厚厚的被子把我盖上,然后绑紧了带子——我以为他们只会对精神病这么做。绑的很紧,我试着动了动胳膊,无果。我只好盯着天花板,然后他推动车子,把我推到电梯前。
 我仰躺着,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我,却根本动不了。爸爸妈妈在一边安慰我要坚强,然后电梯开了,护工把我推进去,我看见妈妈似乎是想进来,但还是被厚重的电梯门隔在外面。
 一片寂静。电梯里堪堪能放下两张床,我知道身边有人却没法抬头看清楚他。护工在身后用上海话聊着医院的八卦,我看着电梯屏幕中缓慢变小的数字。18,17,16,15,14……8,7,6。
6楼,手术室。
 通往手术室的长廊特别漫长。我感觉他推着我左拐右拐,胃里一阵难受。然后他终于拐了一个弯,把我推进了一个明亮的小房间。手术台是绿色的皮革小床,他把我推到小床旁边解开带子,示意我把自己挪上去。
 “小心,这个床很窄。”站在房间一角台子前的护士提醒我,手里拿着小玻璃瓶正在配药。
 床不仅窄还很硬很冰,没有枕头我只能愣愣的看着还没打开的无影灯,感觉头晕恶心全身难受。空调的温度特别低,不过我想我是太焦虑了。整个房间里只有我和一个大夫,那护士马上就被叫出去开会了。我仰躺着,突然想知道现在退缩还来得及吗,如果我现在说不做手术了他们会放过我吗,会放我回家让我和我的狗待在一起吗?我的狗那么可爱,她的眼睛又大又黑……
 “40床的是吗?我是你的麻醉师。”那个一直在忙活配药,发出一阵阵玻璃碎裂声音的白大褂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跟我搭话。我没有理他,他又自言自语的说,“没关系,你是全麻,睡一觉就好了,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吗,我妈妈说她生我的时候剖腹产,麻醉根本没有用,她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被割开然后再缝上。
 麻醉师在我身上贴上冰凉的心电图检测贴,连上电线。我的担心甚至包括手术前一天签的协议里那些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大出血,心脏骤停,重度昏迷,千分之一。我突然感觉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安慰我我不会是那个被抽中的孩子,就像凯特尼斯曾满心欢喜的以为抽签日过去她能继续和盖尔去狩猎野味。
 然后他们就来了,毫无征兆的,一窝蜂的从那个窄门里走进来。他们交谈着如何切割我,而我就这样躺在床上,身上画着线以便下刀。他们又用带子把我绑在床上,护士站在床尾对我说,“我要在脚上给你打个针,有点疼,你要坚强。”
 “坚强”的意思就是完全不用安慰你自己咬牙忍着因为它的确疼我不骗你。
 然后她就用碘酒擦了我左脚腕的地方,一针扎了进去。
 我觉得那个针特别特别长【但事实上和打点滴的针一样长】,它戳进我的血管,撑开血管壁,疼,疼,疼。我祈求着她快点结束这酷刑,但她只是一味的戳着我的血管,我的神经。我疼的绷紧小腿,然后疼痛终于消失了。我松口气,却听到她说“这边不行,换成右脚。”
 我当时已经疼出了一头冷汗,全身都没有力气,只是喘着气仰头看着天花板,想着无论什么样的疼都随便来吧,我无所谓了,反正死不了,任你们折腾吧。
 然后她扎进右脚,我刚感觉到疼她就宣布打好了。
 我以为这一切结束了,但是左手却被人抓起来放到一边的铁台子上,“给你打个动脉针,有点痛,要坚强。”
 他用左右手交替摁压着我的脉搏,似乎在丈量,然后他拿过一个特别大的针管。我没看清针的样子,只看清了那个很夸张的大针筒。然后他一针扎进了我的动脉。动脉。痛。每次脉搏跳动都痛的我胳膊麻木。
 他们像约好了一样,戳了很久,“这针打得不好我要再打一次,有点疼,要坚强。”
 去你妈的要坚强。
 打完动脉针我已经完全瘫软,彻底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他们抓过我的两个胳膊绑在一边的铁台子上,给我摆了一个耶稣的造型。然后麻醉师在一边把一个类似氧气面罩的塑料罩扣在我的鼻子和嘴上,“吸气。”
 我吸了一下,没有反应。整个身子都凉了,我对自己说,晕过去啊,晕过去啊。
 “再吸一下,深呼吸。”
 我深深呼吸,感觉一种很苦又带点酒精味道的气体充满了鼻腔和口腔。我的头特别晕特别沉,然后我又吸了一大口——
 “醒醒,醒醒!”
 寒冷是我感知的第一种感觉。我睁开眼,看到阴暗的房间。无法阻止身体的不停颤抖,尽管一颤抖胸口就撕裂般疼。一开始没意识到我在哪里,只觉得特别难受特别难受,像是地狱。然后我意识到我的手术做完了。五个小时,全麻真的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姿势,我甚至没法转动我的头,我只能不停颤抖不停疼痛不停流泪。
 “你为什么抖的这么厉害,是疼还是冷?”有人问我。我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扯着满是酒精味的嗓子嘶哑的蹦出一个字,“冷。”
 然后我就感觉有人掀开我的被子,在我的腰间塞进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塑料管子。但我还是很冷,我感觉糟透了,头很沉很晕,止不住的颤抖,嗓子的干燥和酒精味,冰凉的身体,嘈杂的环境。我的身边有很多床在等,我也在等,但实在是难过的要死。我感觉护士在看我,就尽最大努力发出声音:“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马上,”护士敷衍地说着,掀开被子看了看插在我身上的、流淌着暗红色血的引流管。
 然后我突然发现,原来全麻的感觉,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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