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怎么看？”
第十任的声音打破了塔迪斯内的沉默。他抱着双臂倚在主控台上，探头过来看着十一任。
十一任知道这是他惯常的喜好，带一个人类在身边，然后听他们愚蠢的推测，再以不经意的样子将一切推翻，看那个人类听得云里雾里的模样。说实话他还挺享受这过程的，只是那个经常在他言语下晕头转向的女孩……
“史密斯？”
“哦、抱歉。”十一从短暂的回忆中回神，把小型显示屏推到十任面前，“从这些资料里我可以看出维沃们虽不群居，但是种群内部彼此间具有精神链接。而你所用的反维沃喷雾其实就是麻痹它的脑中枢，暂时切断精神链接，让维沃进入昏迷状态。”
十任皱着眉毛听得很认真，“继续。”
“所以当这种喷雾不起作用，再加上它反常的凶猛，我可以说，这只维沃的精神链接已经被人为切断了。所以，”十一任拉过屏幕，“你在这里标注的'进入维沃精神网'的方法，已经可以从计划中划掉了，既然精神方法不可以，我们就直接用蛮力制服它好了——顺便问问，你要怎么进入精神网？”
“哦，就只是把自己的意识也接进去罢了……”十任敷衍地回答着，边站直身子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起子。他在十一任回身完全面向他之前把那起子猛地抓起来，像武器一样指着十一任，露出严肃的戒备表情，“但问题是，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约翰史密斯。”十一任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哦，约翰史密斯。”十任露出那副胸有成竹的轻蔑笑容，把起子摁亮，“偏偏是我最爱用的名字。维沃？那些家伙本身的名字必须有特殊口腔构造才能发出来，维沃是我给它们取的简易名字。我刚才进入塔迪斯的时候确定过了巷子里根本没有人，你又是怎么看到的？屏幕上我画的那些图表一般人根本看不懂，人类怎么会如此冷静地分析他完全不熟悉的外星生物构造？虽然我很老了但你也骗不过我！”
十任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夸张的上下扫描着十一任，在这时收回起子将其拿到眼前看那些测量数据，“我是这世界仅存的时间领主，已经一个人在宇宙中旅行了九百年，而你——”他顿了顿，盯着起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明显只是个有点聪明的普通人类……”
十一任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过来。他伸手拍拍老姑娘的控制台，露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太聪明是我的错。维沃这个名字是我所收集到的资料上所写，至于为何冷静，大概只是我的性格吧。”
十任的视线从起子和他之间晃了好几下，不自然地把起子塞回胸前，逞强地点点头，“呃、没错、聪明的人类太少，我曾经还以为达芬奇也是时间领主来着。顺便说说，那是我的种族，对于你来说我是个外星人。”
“意料之中。”十一任笑笑，“现在我们能继续研究了吗？你刚才说这是你的时间机器？”
“实际上，她也可以穿越空间。”
“那么，”十一任将屏幕上的报纸内容放大，“女子伦敦街头离奇死亡、已是本月第三起野生动物袭击案”的字样在屏幕上闪烁，相对于他们所处的时间点，这是下周的报纸。他回过头冲十任眨眨眼，“那让我们去改变下一段历史吧。”
“哦那个我已经试过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然后拽着你跑？”第十任耸耸肩膀，“我没能捉住它，才只能拽着你跑。这只维沃的体能上升了很多，不仅喷雾、能放倒一头大象的麻醉药也根本不管用。”
十一任歪头看看他，笑了起来，“可是你现在是两个人啊。”
十任盯着他看，然后泄气地转过身，“好吧。”他从控制台下乱七八糟的电线零件中翻出一副手铐、一把看起来像玩具的手枪和一个看起来挺复杂的仪器，“麻醉剂手枪和音速手铐。”他塞给十一一把枪，把剩下的那些东西塞进包里背在身上。
“那个是什么？”那个缠绕着红红绿绿的裸露电线、有着奇怪按钮的复古蒸汽风格仪器的用途，十一任的确不记得了。“这个？”十任拿起它，摆弄上面的天线，“这个是会发出'叮'声的仪器，你看，”他拨动上面的小铁锤，那东西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十任于是晃晃它，非常自豪地吐着舌头看向十一任，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容。
十一任被年轻的自己满溢的幼稚感折服，不予置评地转过身，伸长胳膊拉下了旁边的操作杆。
呼哧呼哧，相对维度稳定器发出活塞往复的声音。
“……你刚才是不是拉下了控制杆？”
“我猜她是这样操作的。”
“不许再碰我的老姑娘！”
超级幼稚啊。

“说好的两个人多一份力量呢？！”十任紧紧抓着十一任的手，跑的风驰电掣，“快点跑！！！”
“我没想到它这么厉害！”十任逆着风喊回去，“连音速手铐都能挣开！”他回头张望，身后那个维沃仍然锲而不舍地追着他们，似乎越来越近了，他都能看清那丑陋造物脸上沟壑般的褶子。
“至少我们救了那个姑娘。”十任故技重施地拽着十一冲进小巷，确认维沃已经过去之后靠着墙气喘吁吁。“没错，”十一任同样气息不匀，而且扮演人类角色的他决定喘的更厉害些，“明显我们两个大男人比她看起来好吃多了。”
十任本来凌乱的头发乱的像鸟窝，领带松松垮垮的搭在脖子上，衬衫的领子也翻了过来。十一任觉得自己的形象也不会好，因为他原本遮住一点视线的刘海也不知被风刮到哪去了。他们两个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傻傻的对着笑了起来。
“你猜怎么着，”十任露出一口白牙，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我还挺享受这样的跑步，感受一下我健康跳动的两颗心脏。”
“哦原来你有两颗心脏啊！”十一任语气浮夸。他边说边去欣赏年少自己脸上意料之中的自满表情，却猛地看到那只他们本以为已经甩掉的维沃出现在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十任背后。
“小心——”
十一任下意识地抓住十任拉向自己，同时抓起身边的某样东西向维沃扔去。维沃发出被打中的呜咽声，反应过来的十任急忙抓起十一任的手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所幸这个地方离塔迪斯停泊的方位不远，他们冲进塔迪斯，然后把门从里面重重关上。
“我的叮叮机器，你把我的叮叮机器扔给那家伙了！”很快的喘匀气息，十任毫不感激地嘟囔起来，“我做了很久呢！以前它只能发出滋滋的声音……”
“喂！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十一任反唇相讥，他随意靠在塔迪斯内壁上却觉得后背有点硌，他把背部转向十任，“博士，我的衣服怎么了？”
十任伸手揪着后领把他的外套扒下来，“被维沃抓破了。”他给十一任展示那抓痕，“你的衬衣也破了。”十一任心疼地皱起眉头，伸手解开扣子把衬衣也脱下来扔到十任身上，“你这神奇的蓝盒子里肯定有什么修复伤痕的工具吧？”“有有有。”十任把那些衣服搭在一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裸着上半身的十一任身上，“抱歉约翰，你先穿着这个，我把你的衣服拿去放到光线缝纫机下去。”
“它也许在你的厨房里！”十一任眼看他走向了错误的方向，“我是说、像你这种不靠谱的人一定会把缝纫机扔在一堆外星洋芋里。”
“喂我很靠谱！！”十任不满地念叨着，还是听话的走向那条通向厨房的走廊。
十一任裹紧那外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弯曲的走廊里。
“老姑娘。”他慢慢走上主控台，轻轻抚摸着那些按钮，“我美丽的姑娘。”她是这里知晓一切的缄默者，他想，她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也了解这一切如何结束。这种和自己才有的默契、不用任何解释的信任，在一起的轻松，十一任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十任，笑起来很蠢还有些幼稚、语气夸张的十任，比起过去的自己他更像十一任的一个故人。他在十一任的记忆里完整的封存，像个他知晓一切却无缘见面的故事人物。当真正与他面对面的时候十一任才感觉到他存在的实感，他是他自己如爱丽丝镜像的影子，如此相同、却又如此不同。
“呃、约翰……”十任从走廊出来，打断了十一任的沉思，“那个机器…应该会花一些时间，你不然先穿着这个。”他丢给十一任一件浅蓝色衬衫，那是十任喜欢的造型。
“幸亏我只是衣服破了，”十一任边穿边嘟囔，“如果我的鞋子被拽掉一只，你一定会给我一双沙滩鞋。”
“喂！沙滩鞋又怎么了？”十任皱着他造型奇怪的眉毛，抬起腿咚的一声把脚搁在控制台上，“而且这不是沙滩鞋！”
十一任不打算去理他，他摆摆手，“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十任不甘心地把脚收回去，揉了把自己的头发，“我要去改良一下那手铐和麻醉药，你，作为人类，跑了这么久，不如先去睡一觉吧。”他伸手指了指，“从那进去，左拐左拐再右拐，右手边第一个房间。”
十一任拿手指敲了敲台面，没什么异议地走了。
谢天谢地十任只是给了他一个很久没人用的房间，而不是她们曾经住过的。十一任走进那间不大的屋子，坐在占屋子大部分面积的白色大床边，拍了拍软软的被子，然后仰躺在了上面。
“我可以陪他旅行。”十一任自言自语着，伸出胳膊冲珊瑚色的天花板比划，“我可以当个人类，只要不改变特定历史。”他笑起来，“我可以和他去……”
咔嚓一声，门猛地被推开。拿着一个装着乱七八糟工具箱子的十任正瞪着大眼看他，“呃、抱歉，我想我走错了。”
“博士，”十一任无可奈何地看他，“这是你的飞船。”
“是、大部分时间是我掌权，但她有时候会闹小脾气。”十任尴尬地抱着箱子转过身走出了门。
十一任调整姿势倚在床头的枕头上，随手拿起旁边散落的一本书来看。
然后十任又推开了门。
“不对啊……”他疑惑地把工具箱撂在门口，掏出起子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十一任听见起子的声音越来越远、然后越来越近，十任就又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十一放下书。“好像……我被困在这里了。”十任拿起子敲敲额头，“刚才我想去工具室，然后走到了这个房间，我以为走错了就退回去，然后又走到了这里……然后我随便往哪个方向走，却发现只能走到这个房间。”他拿起子去戳一边的墙，“塔迪斯，是不是你？”
哐的一声，十任身后的门关上了。
十任的手停在半空，默默地转头去看十一。
“谁让你戳她。”十一落井下石。
然后十任就特别孩子气的把工具箱扔在床上，踩着那双脏兮兮的沙滩鞋跳上床，声音很大的敲敲打打，把十一任挤到一边。哦真是的，十一任挺无奈地给他让出位置，他现在就像个三岁小孩，第一任如果看到也会笑他幼稚吧。
不过能让他这么随心所欲的幼稚也好，十一看着十任笑起来。在不知不觉中年轻的自己已经放下了戒备，像是认识多年一样耍起小性子。这样也好，撑起一切的、把一切埋在心里、总是在撒谎的那个人现在是我，而你，在漫长的时间里，可以有那么一会儿依赖一下别人——或者，另一个自己。
背对着他的十任揉揉自己的乱发，好像很烦躁。“要不要我帮你？”十一任撑起身子看过去。“你把这个拿着，”十任倒是毫不客气地把螺丝刀塞在他手里，“看到这个灯亮了，就把它调到41然后把这个扳下来。”他指点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既然你不困，我可就睡觉了。”
“睡吧。”十一任坐起来给他让出位置，“也不知道你有多久不睡了。”
十任夸张地倒下去，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终于设定好新的手铐，十一任小心地伸了个懒腰。也不知究竟这样坐了多久，他的腿都有些酸了。身后那家伙依然睡得死死的，十一任回过头，看见年轻的自己把脑袋陷在大大的、柔软的枕头里，脸上带着很浅的微笑。他真的是很瘦，像个竹竿，但十一任却清楚的知道他——或者自己——那瘦削的肩膀上背负了多少。
十一任叹口气，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躺下去。他有点好奇地盯着十任的脸，小心地用指头戳戳他的鼻尖。十任皱皱眉头，却没醒来。于是他便探过去亲吻自己的额头，回身的时候他靠近十任的胸前，听到那鼓声般的四下心跳。
他应该不会趁我睡着也听我心跳吧……十一任担忧地想着，却也被不知为何而来的疲惫感席卷，沉沉堕入梦乡。

“……博士？”
“嗯。”

TBC